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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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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都好像不会再愿意想起那年,可我永远怀念我的父亲。
那天沾沾问我,“姐姐,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呢。上节音乐课老师教了我们一首歌,班里的同学都说要回家唱给爸爸听,可是我没有爸爸。姐姐,他们的爸爸都会给他们买最好的玩具,可我没有爸爸,妈妈给买的那么多东西,都不是爸爸给的。”
我伸手揉了揉她被剪得有些糟糕的短发,告诉她,“你爸爸给了你全世界最好听的名字,是他告诉我们,你叫允书。”
八岁的小女孩皱着鼻子,“妈妈每次念起这个名字都会难过,我总觉得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如果我有像姐姐一样的名字就好了,姐姐每次来,妈妈喊你名字的时候都是笑的。姐姐的爸爸真是厉害,给了姐姐一个让人愉快的名字。”
——秀安。
——秀安啊,看着爸爸。
我忽然想起来,他最后一次念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和现在的沾沾一样大。
那时候他好像是全世界最讨厌的人了。他总是很忙,奶奶提及他的时候语气是掩饰不住的骄傲,还总教育我一定要努力学习以后才会成为他那样有出息的人——不过就像妈妈说的,“有出息”这种话本来就糟糕透了。何况爸爸是个差劲而自私的家伙,他眼里永远只有他自己,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作,除此之外完全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他想不到奶奶的膝盖总是会疼,不知道妈妈有多失落,也不会去参加我的家长会,生日啊节日啊总给女儿送wii这种荒谬的东西。只是可惜,那时候我怎么看怎么不喜欢的高级游戏机,现在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就也像沾沾的父亲留给她的一样,只有这个名字了。
国民对世事的遗忘程度似乎向来是与消息的更迭速度成正比的,像如今八年过去,身边人终于认不出我是那个从首尔一路逃到釜山的,仅有的三个获救者之一——如果那时候还在阿姨肚子里的沾沾也算的话。
那年的后半段时候我和阿姨的所有时间似乎都花在灾后的心理治疗上,国家,媒体,公众,统统急着要把我们强加上一个幸运者的名头。似乎也有这么点道理,那列车的机长不合规矩强加的那句,祝你们好运,毕竟也只有我和阿姨实现了。我们失去了最珍贵的,堪堪留住的这条命,就是幸运。
灾后的重建花了这个国家不少力气,可它似乎的确比我和阿姨恢复地快多了。那些连灾难的边都没触碰过的人们呐,现在提起八年前也早就可以唏嘘嗟叹,谩骂两句当初无能的高层再感慨自己生活的平安顺意了。
可我们真的不行。
这些年我没有再回过釜山,是妈妈作为监护人,和我一起生活在首尔。我…并不知道爸爸最终葬在哪里,这么说也不对,找不到治愈方法的最直接处理手段当然是趁天黑,全部射杀,然后一把火烧了干净。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变成了什么,我只听过同学讲过一个骇人听闻的词,他说,从天安到大田,到釜山,沿路几百里,乌烟笼罩,寸草不生。
干净啊,这个国家烧了片浩荡火海,山河秀丽,国泰民安,多干净。
我自认是冷淡的人,身边也鲜少有人靠过来。说来也觉得不争气,我偶尔内心恐慌到生怕他们下一秒就要扑过来要我的命,像我看到的每一个场景那样。
唯独有个没有眼力见儿的家伙,自作主张同我约定说,“金秀安!我下次比赛打出全垒你就来做我们棒球队经理吧!”我没有理他,可那场棒球赛我还是去看了。赛场上那家伙和队友们配合默契,一个全垒下来全队竟一起振臂高呼,那模样,特别像那天和我们坐了同一列车的那些哥哥们。
他们也都没有活下来。我所有记得的,觉得美好的人,都没有活下来。
这场面多值得赞赏,友谊长存,同学年少,青春万岁,长生不老。不用担心要棍棒相向,只有情义热血,只有光明未来。
我记得快到釜山的时候,我们身边只剩下了那对情侣——一定是情侣吧,是的,他们以为自己劫后余生的时候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沾着血,倒也漂亮。不知道他们最后是不是死在了一起,是不是有人咬断了对方的喉咙,像拥抱与亲吻那样。世人大约总喜欢这样的感情。
那时候我和阿姨也不知道走到哪才是个头,谁也说不上来,我们就只能拖着叔叔和爸爸,还有那个到最后关头万分勇敢的大叔,他们拼死给我们挣回来的命,踉跄跌撞地,往前走。
谁也不知道后面那群尸体会不会突然扑上来,也不知道面前来的又是什么,只是直到光明带我们走之前,我们只能往前。
那以后我的人生,也都不过如此,直到光明带我离开,面前的黑暗无边,我就只能往前走。
我记得那时候阿姨疼得要命,她说,秀安啊,要不要唱歌给我听。
我给她唱了那首爸爸最终也没听得完全的歌。
黑色的云遮住了天空
离别的日子来临
约定再相逢
互相道别后离别
AlohaoAlohao
开花的时节再相逢
AlohaoAlohao
直到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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