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彭博、吴美美、房师松、武伟华
编辑整理/图摄:吴美美
审阅:彭博
“好久没见,今天看看你。”
一个下午,彭博脱下防护服,全身消毒后走出实验室,去到王赟的办公室。手肘托着工位的屏风沿,望着她,笑嘻嘻地说道。
王赟,他的妻子,同一单位另一科室的员工,看到他之后愣了好一会儿。
所有的担心、委屈和思念,都化作一个紧紧的拥抱。
20天前的一次拍摄中,我问彭博:
“最近有给王赟打过电话吗?”
比起介绍实验流程时候的流利和专业,他明显一顿,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愧疚。
“我…我好久没和她联系了。半夜偶尔回去拿衣物,她也睡着了,这边实验也比较忙,平时没什么时间交流。”
尽管在同一个单位,自从有了新冠,见面次数却也寥寥无几。
我把拍摄素材发给王赟之后,她发了这段文字给我:
真心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都能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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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天就是年的除夕,北环路上清清冷冷,没有了平日的车水马龙,人们大都陆续回乡过年。一排路灯上挂着一串串大红灯笼,一阵轻风刮起,灯笼尾巴上的穗儿晃晃悠悠,不停地打着旋儿,似乎想家了。
同样想家的,还有灯火通明的龙苑路8号,忙着做检验的技师们……
收到任务,要拍摄病毒检测的同事们,一时竟有些发懵,虽然同在一个单位工作4年,平时也多有交道,但竟不知他们到底做些什么,脑海中浮现的想象也多与普通人一致,除了知道他们负责全市的阳性病例进行核酸复核,其实对他们的操作细节所知甚少。
彭博,病原所呼吸道病毒监测组组组长,负责本次疫情的病原检测。与他联系后,得知马上就有样本需要检测,我赶紧拿起拍摄设备,三步并两步跑去了微生物楼。
(视频截图,比较模糊,依稀可以看到门后的人影)
隔着厚重的实验室隔离门,我看到了彭博。他穿着防护服向我招了招手,按下了门禁开关,招呼我进来,并让我注意脚下的挡鼠板。
挡鼠板很高,同样的,实验室也是我心中的坎。我鼓起勇气,迈了进去。
(黄色的挡鼠板,莫名觉得有点可爱)
拍摄不需进入病毒检测的核心实验室里,所以我没穿上密不透气的防护服(尽管很想体验一下)。
在彭博的指引下,我换上了工作服,戴了N95口罩、医生帽等防护装备。在门外等待的过程中,彭博的另外两位搭档,房师松和武伟华已经在穿防护服。
(房师松和武伟华在穿防护服)
他们熟稔地戴上口罩,认真检查着气密性,以保证所有和外界交换的气体,都经过了口罩的过滤。
紧接着又换上了工作帽、护目镜和防护服。防护服拉链的外侧有层胶条,他们用胶条把缝隙牢牢封上,最后双手交叠,将手套又使劲压了压。
这些看似简单的操作,也足足花了20分钟时间。
终于,一切准备妥当。
(后来我有了穿防护服的体验,不仅要小心翼翼不能弄破衣服,穿对于小脑不太发达的我,摇摇晃晃站立着穿也是个考验)
(实验室内)
穿好防护服后,我们进入了实验室。
实验室不大,但分了不同的工作区域:配液室(右一),病毒核酸提取室(最危险,右二),备用室(右三),仪器室(上机实验,右四)等房间。
算上分装样本、提取RNA、配置试剂的时间,整个实验大概需要2-3个小时。上机后,等待结果则需一个半小时,加上数据的读取和分析,整个过程往往将持续5-6个小时。
我刚准备低头调试拍摄设备的参数,就听门外传来一声“样本到了”。
“哪里的样本?”我好奇的问道。
“S医院的。”武伟华摇摇头,“一来就来了两箱。”
“这样不行啊,一次性样本数量太多,会容易造成污染风险。”彭博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闷闷的。
房师松也回应道:“应该分批,多次,哪怕半夜来送样都可以。”
彭博说:“大家把样本慢慢取出,多处理一下,注意生物安全,我到时和他们多沟通一下吧。”
房师松微微沉吟了下,说:“没办法,样本来了就都做吧,医院和患者还等着我们出结果呢。”
隔着护目镜和口罩,我也能感受到他们眼神和语气中的疲惫和无奈。说话间,武伟华拎着样本箱子,进入了病毒核酸提取室中。
(s院送来的样品,被分别放到了铝箱和塑料箱里。通常航空等长途运输会用铝箱,防止碰撞,短途运输用塑料箱。箱子里都会装着冰袋,保证温度在2-6℃左右)
已搭档了4、5年的房师松、彭博、武伟华三人,举手投足间已经形成了足够的默契,但区别三人的唯一方法,也只有声音。临近春节放假,很多非一线的同事已回到老家。检验这项最重要的工作还不放心交由新手处理,所以暂时只有他们三名老将轮流排班。
(刚从样本箱里取出的样品,被塑料袋一层层包着)
(有玻璃横挡的这个区域叫“生物安全柜”,在安全柜中打开样本。可以清楚地看到样本瓶上写着“生物危险”四字。样品都被三层包装密封,以保证运输过程中不会泄漏)
(拍的照片,稍微修了修)
(取样品前要往箱子里外都喷酒精,样品的袋子上要喷,拿完也要喷)
取出样品后,还要把送样箱归还送样的医生。彭博左右手各拎着沉甸甸的箱子,走出实验室。我跟了出去。
从来没有觉得门口外的走廊是如此的长,仿佛望不到尽头一般。走廊上的灯经岁月的洗礼显得略带灰暗,右侧荣誉墙上前辈们的脸似乎也看不真切,只得模糊的字迹和浅浅的轮廓。
虽无声,却默默地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我个人很喜欢这张照片,看着让人心里觉得很踏实。这也是为什么我对这次疫情一直有信心的原因。后面也做成了宣传海报)
走廊总会有尽头,战疫也终将会结束,只不过前方的星光微弱了些。
虽然明明暗暗看不真切,但我们都知道,只要前进的步履沉稳、坚定且有力,有足够的专业技术和精准的经验支撑,防控与布置细致且有序,保持着必胜的信念和决心,就一定会结束的。
嗯,
一定会的。
等到黑夜翻面之后,会是新的白昼。
我望着他走过的路,竟泛起一地金光。
“你好,还你们送样箱。”他打开了门,对着门口的送样医生说道。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说了句“等一下”,然后把口罩戴了起来。
由于是绑带式的,送样的医生不紧不慢地绑好口罩,仔细压了压头上的一次性头套,又认真的套上了新的一层手套。
彭博也不急,等着对方一步一步地把防护措施做好后,才进行交接。
虽说疫情不等人,所有的人都在急,都想要快,但是在兼顾速度和效率的情况下,“安全”,也尤为重要。
回到实验室内,隔着玻璃,看着他们在房间内不断走动的身影,此时我拿相机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说不清楚是害怕、紧张、还是兴奋。
武伟华和房师松两人在房间里面提取核酸,然后再用试剂进行检测。在实验室里往往需两人同时实验,一是可以一人专心实验,另一人可协助消毒、拿耗材等,二是可相互提醒,规避遗漏,保证人和样品的安全。
因本次拍摄需要,彭博在门外给我介绍了项目进行的各个步骤。一步步看似简单的叙述,实际上蕴含了缜密、精细、专注的过程。
送过来的样品,都已经经医院初筛,绝大部分是阳性的样本(即有活病毒),危险性不言而喻。
他们要做的,则是对这些样本进行最终的复核。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们的一锤定音。
(前段时间闹得满城风雨的“歌诗达”号,被网友称为“随时可能会爆炸的病毒库”,船上多人想下船、船下的人不让靠岸,只能连夜上船采样检测排查。第二天,当全部为阴性的结果出来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往样品里加入分离RNA的试剂)
经历过大型考试的人都知道,长期保持专注力是一件及其耗费脑力和体力的事情,而且在这个事情上,不能出错。所以实验室内的各种操作都放慢了好几倍,小心翼翼之余,还需要承受更多的心理压力。
送来的样品被分到了一个个小的锥形塑料管中,加入了我看不懂的试剂(后来才知道是裂解液)。随后进行离心,把不需要的物质分离出去,提取病毒的RNA,也就是它的“身份证”。
(右侧这个看起来像电饭煲的机器,就是离心机,武伟华在把样品放入离心机里)
(离心机近景,看起来已经很老旧了,但仍然需要它完成一次又一次重要的使命)
每加入一种试剂,就要离心一次,一共进行了4、5次类似的操作。操作台上放了数个喷壶,里面装满了75%的酒精。新型冠状病毒很怕75%的酒精,在酒精的作用下,将很快失去活性。
每个步骤操作完之后,武伟华和房师松都要把手套全部喷一遍酒精,再仔细抹匀。
所以酒精消耗得极快,一天就需要7-8瓶。
(做的最多的一个动作:喷酒精,手腕处会着重多喷几下)
除常规的酒精消毒之外,房间每天也要进行紫外线消毒,他们还要用过氧化氢发生器将整个实验室都仔仔细细清理一遍,不让病毒有任何藏匿空间。
既是检测员,也是清洁员。
一想到离新型冠状病毒仅一窗之隔,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我问彭博:“你紧张吗?”
“不紧张,做的太多了。基本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各种呼吸道传染病,H7N9,H5N6(禽流感)这些,已经习以为常了。”
“那你们之间会有分歧吗?”
“这不会,我们已经有一个固定的模式了。相互提醒、消毒什么的,当然有问题发现也会相互提醒。”
拍摄才开始没多久,我的衣服就已被汗浸透。
22号深圳当天最高气温是24℃,实验室内几乎不透风,戴着N95口罩更是觉得呼吸受阻,鼻梁被铁条压得难受,感觉就有人一直捂住你的鼻子,不让你喘气。
全身已有点中暑的感觉,头脑发昏,饶是拥有麒麟臂的我,也要拍一会,喘一会。
而身边彭博的眼镜上已有一层淡淡的雾气。
“不能开空调吗?”实在是太热了啊,我问道。
“平时可以开…”彭博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在这种需要精准的检测情况下,还是不要让空气波动。尽量不要因外界的影响使检测结果出现偏差。而且这个天气也还行。”
(已经这么热了,居然是还行?!那夏天简直不敢想象...)
(站累了,偶尔坐下来休息一下)
“这个病毒是通过空气传播的话,那在里面不是很危险?”看着里面密不透风的房间,我皱着眉问道。
“这是呼吸道病毒,通过呼吸道传播的。不像其他传染病不接触或减少触摸就可以降低发病,所以危险系数特别高…”
彭博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起来。顿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
“但是现在唯一的屏障,就只靠这个N95口罩了…只有它能保护我们的健康。”
不知道他是怎么心平气静地说出这段话的。在我看来,如果我知道我的亲人就在实验室里,每天的工作是和病毒打交道,稍不留神,就会…不敢想,真的不敢想,整个心都会是在空中荡着的。
寝食难安。
看着房间内的武伟华和房师松,彭博的眼睛却像是望向了远处,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空气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
(彭博在门外,没有说话)
想到前线的战士们明明能打胜仗,却是因为物资紧缺、弹药不够而抵剑苦苦地支撑着。他们穿着残破的铠甲,在猎猎的寒风中,身上露出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有的甚至在汨汨地向外流着血,但也咬牙一边挥动着手中的武器,一边和穷凶极恶的敌人们拼命。
或许两军交战时,咆哮、威胁和恐吓能震得住敌方,尚能夺得一丝喘气休整的机会,但新冠病毒却是像一支训练有素的生化机械队一样,不眠不休地持续进攻,不带一丝情感,也毫无道理和谈判的机会。
这是一场不断消耗的拉锯战。
“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的。”我说道。
“一定会的。”彭博淡淡地笑着,说了两遍,“一定会的。”
一定会的。
(多数情况下,都是一个人在做,另一个在看,是“生死搭档”)
10天之后,实验室新兵培养成了熟手。重新排班后,更多的工作人员进入实验室。
他们三个每天仍然在实验室里,但较之前相比已经好了很多很多。
一直听说有“检测试剂盒”这个东西,给我的感觉就像飞机的“黑匣子”一样神秘。
说话间,武伟华从房间里出来,核酸已提取完毕,准备开始配制试剂。彭博带着我来到配液室,拿出了“检测试剂盒”。
(传说中的“试剂盒”)
从储存的冰箱里,我看到了传说中的“检测试剂盒”。这一管管五颜六色的试剂,就能对病例进行确诊,就能让感染的病人获得一席床位的机会。
盒子很轻,但在我看来,却是这么的重。
除了图上针对本次新冠病毒的试剂盒之外,还会辅助其他的试剂盒。单一公司的试剂盒可能会对结果出现偏差,所以每次至少使用两家公司的试剂盒同时进行实验,以免出现“假阳性”或者“假阴性”的结果。如果还有问题,再使用第三家的试剂盒。(现在听说已经有十几家公司都出了试剂盒)
(彭博在手套上计算着需要进行配置的量)
我问道:“如果结果出现偏差,那是如何评断结果是有问题的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时候就依靠我们的经验了。在操作的手法上,有时候加样加错、或者样品遭到污染,造成结果不准确,这都是有可能的。”
彭博把笔帽拔开,在手套上计算着需要配置试剂的量,算好后继续说道:
“有些样本病毒含量很低,跑出来的结果很多人看可能是阴性的。但我们会根据经验,再换一种试剂,或重新采样,再次进行检测和判定。”
(正在搓热试剂)
试剂的储存温度是零下20多度,用的时候再进行解冻,以保证试剂里酶的活性。
我以为解冻的过程,需要把试剂放到水浴或者什么装置里进行,但令我惊讶的是,彭博就这么徒手把试剂在手心里攥着,捂热,用自己的体温来解冻。
“你要用手去捂热吗?!”我惊道。
“通常都是放到4度冰箱里缓慢解冻。要争分夺秒的话,就需用自己的手把它们融化。”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头去摩挲着手里的试剂。
这个看似普通的操作,却让我印象深刻。
(试剂也需要进行离心,就像坐在了高速旋转的咖啡杯里,如果试剂会说话,肯定会大喊自己“不行了不行了”)
“我注意到你打开试剂前,都需要离心一下,这是为啥?”
“不想浪费啊”言简意赅的回答。
“试剂都很贵的,这样离心一下,就能最大程度保证试剂的用量。”
(往塑料管里滴入不同的试剂进行配置)
每次加完试剂,他们都要把手上这个枪状的长条形物体的顶端拧来拧去,像上发条一样,我不解,提出了疑问。
“条?哪个?”彭博对我的形容满头问号,愣了两秒,随即恍然大悟道,
“啊,这个是移液器。可以加微升级别的液体,很精准。”说完,彭博又开始拧“发条”,这是在恢复移液器上的量程。“每次用完都需要拧回去,这样下次操作的时候才不容易错,也能延长使用寿命。”
(左边架子上挂着各种size的移液器,看起来就像厨师们解牛时用的不同刀具)
(移液器上要插个一次性的吸头,每往一个试剂里加一次,都要换一个头,旁边的废液罐里则是消耗掉的一次性用品)
像是在告诉自己不能急,他自言自语道:
“每个动作都要轻缓一些,这样吸取的试剂量才能保证准确,检测的结果才更加精准。
“但是这个慢是相对的。
“其实是稳。特别是加样的时候,很容易产生气溶胶,怕对结果造成偏差。”
我的总结就是三个字:缓、准、稳。
这是多年的经验和时间练就出来的基本功。
(肩负着重要使命的试剂,一个个乖巧地坐在板子上,等待着和病毒RNA相遇的时刻)
(调配好的试剂又被分装到20余个小管子里)
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像新手做菜一样,每滴一个步骤都要看说明书、去确认试剂的用量。提取病毒核酸的步骤大多相同,日复一日的操作,已经让他们对各个试剂的用量了然于心。
右手大拇指按下移液器的弹簧压头,四指握着枪杆,眼睛盯着一个个小管子,仿佛配枪的猎人。只待一声令下,“猎犬们”便倾巢而出,闻着病毒RNA的气味,寻踪而去,实施抓捕。
(做着实验,彭博发现手套与防护服之间出现了缝隙,马上喷上酒精,将手套扎紧袖口)
(除了喷酒精,第二多的动作就是调整移液器量程)
我看到新闻上报道,医院有机器,可以把样本放进去,自动开始检测,不需要太多的人工操作。
彭博回答道:“现在的机器操作容易出现污染或提取核酸效果较差,人工操作虽然累,但会更精准,出错概率更低,保证生物安全。”
任何情况下,“安全”都是第一位。
(配好的试剂放到类似按摩机一样的机器上面进行震荡,看这个频率,放在肚子上应该还蛮减肥的)
“样品放到机器里之后,是不是就可以接着做下一批了?”
本着高效率的原则,我提出了疑问。
“是可以,但一般做完一批之后建议先消毒。如果上一批阳性较多的话,没有做好清洁,下一批就容易污染。所以收尾工作一定要处理好,才能开展下一次的检验。”
彭博的头脑依然清晰地运转着,如同自己在操作一般,有条不紊娓娓道来。
武伟华在隔壁弄得差不多了,过来看了一眼,还是在念叨这批样本的事情。
“不能这么弄,要跟他们说,凌晨该送就送,这么多量,万一污染了就麻烦了。”
眼看着就要到饭点了,看样子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能不能吃上饭也是个问题。
“都这么累了,还有胃口吃饭吗?”
彭博叹了口气,说道:“是没什么胃口,但饭还是要吃的,不吃就没力气工作了。”
“能喝水吗?”我可能脑子进了水,才会问出这么智障的问题。
“穿着防护服肯定喝不了,只能等两个小时以后实验结束了才能喝,稍微休息一下。”
“这是个常态吗?去年前年没有这个病毒的时候也是这样?”
我突然觉得我的问题有点多,但他还是很耐心地回答道:
“呼吸道病毒就是这样,每年的冬春季都老多了。特别是冬季,每年春节一定会加班。”
说到这儿,他的胸明显起伏了一下,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应该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彭博在回忆)
“我工作七八年了,年年春节都基本在值班,已经好多年春节没回老家了,上次好像是...两三年前回过一次。”他靠在旁边的工作台上,微微抬着头,看着天花板回忆道,“工作以来好像就回过一次,嗯,一次。”
我问道:“那这次除夕过节什么的也是要在这边?”
他回:“肯定是的,要随时待命,样本随时有送。”
“这个大概要持续多久也不好说吧?”
他紧了紧眉头,说道:“嗯,不好说,春节过后还有返深的高峰呢,这个真不好说。”
“说不定春节之后会更忙呢?”
说完之后,我俩相对一笑,充满了苦涩。
“非典那年你...?”我好像又问了个智障的问题,马上意识到了之后,就住了嘴。他顺着我的话茬接了下去:
“那时候还在上学,就记得每天进学校的时候会量体温什么的。”
“那你会想到有一天也会做…?”
话音未落,彭博把手背了过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站着,继续我的话回道:
“那肯定没想到未来会去做这个,但每年都会有传染病啊。
“你看啊...刚工作的时候做的是甲流,然后是H7N9、H5N6,有段时间还有H10N8、H9N2,还有MERS、埃博拉那些。当时我们都在P3实验室做过。”
他一边扳着手指,一边细数着,“像埃博拉病毒这种,会通过皮肤来传染,如果人直接接触的话,会有很大的风险。这种就要在4级生物安全实验室做。
“虽然说有很大的风险,我们自己做好了安全防护,觉得问题不大,但家里人会比较担心,他们会想让我们少做这样的实验。”
说到家人,彭博长长地吁了口气,感觉得出,他想家了。
“但没办法,实验得做,这是工作嘛,肯定得做到最好的。”
“家里人还是支持的吧?知道你在加班吗?”
“是支持的,只是大概知道我在做应急检测,但不知道具体做这个,我们也有保密原则。不过结合最近的新闻,可能也知道了,比较担忧。”
说到这儿,他又像是按下了静音键,眼睛望着镜头出了神,似乎镜头的后面,就坐着久未见面的亲人。
这次染上雾气的,是眼镜后面那双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眼睛。
脱下了专业的“外衣”,说到底,也是一个看到好吃的会笑、看直播会双击、过年会想家的普通人呀。
(武伟华和彭博俩人在计算着样品测序放机器里的排布情况)
核酸已经提取完,房师松从房间内出来了,他拿酒精喷了喷手,准备开始脱防护服。
最危险的部分已经结束。
我问他:“紧张吗?”
他手上抹酒精的动作未停,轻松地说道:“不紧张。我工作20多年,老同志了,还经历过SARS,都比这厉害多了。每次最危险的地方我都要亲自去的。最累的时候就是前面那里(分离样本提取核酸)。
“就是这个东西(防护服)太闷,太累。”
防护服压得太紧,口罩和护目镜都挡住了视线,加上戴了双层手套也很难摸到封口处的胶带。
他找了好半天,还是摸不到防护服开口的地方,低声嘀咕道:“哎应该在这儿放个镜子,啥也看不见。”
我上前想要示意一下位置,问道:“能用手吗?”
“别碰。”房师松马上侧了身去,提醒我。
我用手指了指位置,他终于摸到了缝隙,然后顺利地撕了开来。
(正在撕脱防护服的房师松)
防护服的尺码并不像衣服一样,有38、40、42这么精确的分码,只有粗略的M、L、和XL。衣服很薄,再加上是连体的,稍微胖一点的人只要动作大一些,就有开裂、增加暴露的风险。
不像穿便服一样,可以随时舒展着自己的手臂,或者扭扭头摆摆腰活动活动。十来个小时坐下来,穿着防护服一天就可以养成“职业病”:腰间劳损是常态,肩颈酸痛也是家常便饭。
从他们平常走路的背影来看,也很难让人相信,不过是30出头的年轻人,却已经脖子前倾,微微含胸。可能说50来岁都有人信吧。
(戴了两个小时不到,脸上已经全是压痕)
不敢想象十几个小时下来,疫情结束后,会是什么情景。要想口罩戴的严实,就要使劲压紧金属鼻夹,压得时间久了,就会出现“压疮”,会磨破皮肤,出血。
后来我看到彭博发了个朋友圈,询问如何解决压疮的事情,房师松在下面回复说结束后大家一起去“整容”,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年轻一点的武伟华,脸上的胶原蛋白使他的压痕回弹了些)
(房师松对刚刚的工作进行了快速复盘,指出了还有哪些可以优化的地方)
刚摘下口罩的房师松,双手抵着腰,他低着头,胸膛剧烈起伏,不断地喘着粗气。精神高度集中、口罩不通气造成的缺氧,都使他的身体遭受着巨大的挑战。
没有时间休息,翻不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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